Yan

      记忆真是一样奇怪的东西啊。

       碎片、光影、身体感觉、一闪而过的失衡,都是记忆的一部分。而那些关于爸爸最后时光的记忆,哗啦啦地掉落下来,像弹片一样嵌在我身体的缝隙里。

      我最难忘的,是他艰难辨认我时的茫然;
     是他像孩子一样笨拙咀嚼时的动作神情;
     是我搬动他身体时他虚弱的喘息、以及我始终避而不见的眼神;
      是他那句欣慰的、击碎了我的“还是我女儿最好啊”;
      是妈妈在病房里提议拍一张全家福,而我看着他一无所知的脸,不知怀着怎样的羞耻与恐惧,拒绝了;
      是那个冬天的早上我拍打他时他脸庞上的冰凉、他干裂起皮的嘴唇、湿润泛黄的角膜、还有他自病以来口腔里就带有的腐烂水果一样的气息,混着从内脏里咳出来的一小块血腥,在我鼻尖颤颤悠悠地冷却。

     然后是结束,他的结束,如同一辆疾驰的列车,骤然驶进漆黑的隧道,在那里只有我和每一缕与他相关的呼吸。

     从此以后,他成了我死亡的半身,我睡前的祈祷,我夜半的忏悔,我每一个耽溺其中的梦境,我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,我独特的五感,一瞬间的眩晕,笑与笑之间的间隙,我的身体记忆。

     白日的光是忘却最好的良药吧,可是为什么,我反而像曝露在烈日下搁浅的雨,在每一次干渴的恍惚中想起水?想起他的残骸。

      冷风,圆月,柴草堆。


      我是他在这世间的遗物。



      我最难忘的,我最怀念的,我最想忘掉的,我抽筋剜骨也忘却不了的。

       “有些人往前走了,有些人却活在记忆里,而有人靠着仅有一次或一天的幸福度过余生。”

       “这样也没什么不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 “到了明天,我们各自的太阳,还是照常升起。”

评论

热度(2)